我在上海大同上了三年半:一年半高中,两年大学。在我上过的大学和中学中,大同是时间最长的一个。
一个学校留给不同的学生的印象是不相同的。对我来说,印象最深刻的有这样几条。
从开设的课程来看,学校注意某个教师对某一门课程特别有研究就请他去开课。结果这样的课程听起来特别有趣。
在这里我想先讲一下在高中所听的平面几何。这门课以前我已经读过两次。第一次是初中一年级,在北京三中。那次所用的教科书是“三S”几何学,即名字是由三个“S”打头的美国人写的教科书,那书编的不错,但很简单。第二次是高中一年级,在北京师大附中听师大数学教授傅仲荪讲这门课。傅用的是他自己的讲义。这门课我学得很有兴趣。大同大学的吴在渊教授对平面几何有他自己独到的研究。在附中开课教我们时,用的是他自己写的书。一听他讲课,觉得果然不凡。我虽然已经第三次学这门课,但还是兴趣盎然。
还可以举在大学里学的《说文解字》。这门课是朱香晚老师教的。他讲得非常生动,许多说法在书上不容易找到。比如他举了许多例子来讲篆字的变化发展,有一些我至今都还记得。他讲“西”这个篆字,形象是鸟站在鸟巢上,本义就是现在的栖。可是因为作为方向的“西”字比“栖”用得多,而鸟还巢的时间又正好是在太阳西下的时刻,因此这个字的意义就变成了西,同时又另外造一个“栖”字……因为朱香晚老师对《说文解字》的确有所研究,而且很会讲课,这门课的教学效果就很好。
也许会有人说这种做法有些“因人设课”的味道。我认为的确有这么一点。又也许会有人说这是因为大同的教授不那么多,不得已才这么做。我想可能也符合当时大同的实际。但是我认为“因人设课”这种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好。如果死板地开课程,让对这些课程并没有什么研究的人讲课,结果老师讲不出多大学问,也很难使学生产生兴趣。
还有一件事我也记得很清楚。那就是胡敦复——他是大同的创始人之一,一个自然科学家,我听了他的一门逻辑学。他用的教材不是一般的逻辑教科书,而是穆勤的英文原著。胡敦复虽不是逻辑学家,但是他把逻辑学讲得很清楚。同时因为用的课本是穆勤用英文写的书,他一边讲书中的许多逻辑学原理,一边又教书中的英语。我在大同还学了世界通史,也是胡敦复教授教的,用的也是一本写的很好的英文教科书,同样也是一边学世界史一边学英语。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好办法。
在大同(包括附中),实行学分制,而且提倡选课。我在高中学理科。在大学本科由于没有分数理化各个系,我进的也是理科。但是我还选了不少文科的课程。看起来选修像说文解字、逻辑学这样的课程,似乎会妨碍本人专业知识的学习,不过从我自己的经历来说,并非如此,反而使我得益不少。
总的说来,我认为大同有一个突出的优点,那就是让学生在学习中有较多的自由,功课考试也不很紧,不会将学生压得喘不过气。因而学生可以比较好地发挥自己的个性。我感受如此,也许同我在学校里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有关。不过我还是要说,自己从中的确得到了好处。
于光远(1915—),经济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1932年大同附中毕业后进大同大学。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