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归去来兮辞》
每每风大雨大的时候,他便知道活儿多起来了,于是,套上头盔围上披风,便风风火火地进雨里去了。
为了不挡着人,他的“坐骑”委委屈屈地窝在商场边的角落里。他又似双脚生了风火轮般地冲进店里——在那之前先抖了抖身上的水。大约是雨大的缘故,那灯光璀璨的奶茶铺里只稀稀落落几人,一个浓妆的姑娘正斜倚着柜台,涂得鲜红的长指甲划着手机。他并步来柜台,“XXX号订单好了吗?” “在做呢,今天订单多!”。
于是他便立在柜台的最边上。浓妆女抬起眼睛瞥一眼,拧一下眉头,撇一下嘴,就仿佛他淋湿的雨披上的水会弄糊她化妆好的脸似的,往后退一步,又低下头盯着手机去。他只低下头盯着雨鞋鞋尖,余光中自己的制服是一片晕眼的黄色,卑微得好像人们给他的制服贴上标签。
——“你看!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只能日晒雨淋地送外卖!”
——“跟你讲啊!哦!哟!这个送外卖的哦,那个开摩托车开得一点不要命的哦!”
茶好了。何必想那样多,送好这单嘛,他拎着茶,放进车后的箱子里,呼啸而去。
到了那家楼下时,他已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雨水了,在按了两次门铃后他终于上了楼,门开时扑面一阵子干燥而爽快的凉风,门里是一个体态有些臃肿的女人,粗粗胖胖的手指钩过他递上的袋子,便把门飞速的甩上了,倒只留了一句——“哎呀!这袋子都弄湿了!”
可他已惯于这样被指责了,并没有什么——是的,一直微笑服务。
下一单。
这已经打了2个电话了,却没有人接,他最怕的便是占线,似乎不久前点了外卖的人,等要接的时候却人间蒸发了似的,不等也不是,等也干着急——难怪有同事急得提了嗓门,险得吵起来。他又看“收货人姓名:你妈喊你起床了”。哦,大概是个学生,难怪不接电话,原是在上课,他便跟上了楼去,果然是个教育机构,就放在了前台,又手机发了短信。
已近黄昏了,金色的斑驳斜阳与绿叶映得极美,他想象自己是一匹披了金黄色斗篷的马,驰骋于大道。他在心里默念“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真奇怪,究竟是谁规定送外卖的就不能爱诗的?
所有闲闲黄昏的美好这一刻戛然而止。“怎么送得这么慢?啊!!还不到?还不到投诉你!”电话那头高频率高分贝的声波将这个悠闲美好的黄昏断送得一干二净,他只有在这头点头哈腰连声道歉的份----哪怕路上他一分钟也没耽搁。
——也许当路边的灯亮起时他会骑车回家,换下汗水或雨水浸透的黄色背心;也许第二天又是清晨出门,可能是暴雨,大风,烈日或冰寒的一天;也许他还是要面对无端指责,轻视,嘲笑…
但生活还在继续,他也会在继续。你若问为什么?
他未必有“劳动最光荣”的觉悟,但他会告诉你,为在深夜归来时睡熟的幼小孩子的脸;为门口开心的笑容和一句理解的“谢谢”,为…
哪怕他身后那一串编码鲜有人记得,哪怕他只是十四亿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