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丹青音未陨,锣鼓声中影子戏。”——题记
与皮影戏的邂逅是观看中华非物质文化遗产宣传视频,在光与影黑白交叠的鲜明冲击中,我已意乱神迷。暂停后局部放大,人偶精致脆薄的衣裙上便有数种颜色交叠相融,几点恰到好处的留白,恐是最精密的仪器,也难以将之设计得这般完美。不由得去肖想,它的制作者是熬过了多少个孤独的夜,方将这“艺术”二字淋漓尽致地诠释!
我留心去寻访它的足迹,假日出游时来到了北京香山胡同深处一家于高楼林立的京城毫不起眼的皮影戏工作室。古色古香门扉微启着,似已在时光虚空的罅隙间沉寂了良久。棕红色的锈蚀剥落了六朝金粉,平添了几分肃穆。来往的游人零零星星,如空谷足音一般罕至,好像“沉溺”是皮影文化永恒的主题。
“哈!有人来了。”我艰难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位年逾半百的慈祥大伯扭转过头,亲切地注视着我。他正站在梯子上摆弄梁上悬着的“君子”们。此刻,日暮时分清朗的晚风不经意从五色琉璃窗外钻进了屋里,松脂裹挟着牛皮的清香扑面而来。大伯爬下楼梯,指着墙边几口大缸笑着说:“松香是这里头飘散出来的,这是做皮影的第一道工序,叫“净皮”。把挑好的牛皮片成薄片浸在油里,泡上三四天。”他黄浊的眼里放出光来,柔和的目光抚摩过澄澈金黄的松脂油面,像是一位祖父深情地注视自己的孙辈,内敛的爱沉潜得太深。“大伯,接下来的步骤呢?”“多着呢!皮影绝对是桩麻烦的活儿,我带你去内间看看。”大伯显是有几分倦意,但他极力掩饰着,像是在马不停蹄的追赶远方的星辰。
雅间陈设极其简朴,只一方古旧的木桌以及储存工具材料的大橱。木桌上琳琅摆放着不下三十把不同的刀具,眼拙的我却只能辩明平头与尖刃的区别。大伯就一把简陋的方形板凳坐下,信手熟捻的取过一把刀,便开始了工作。他布满着青筋却灵活依旧的右手轻轻转过不同的角度,推动拇指指腹游移,不过片刻,一朵细密的云纹即在花旦绛红色的衣裙上绽开。我发现,大伯沉浸工作时,嘴角总是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他专注的心神,隐在翻动的手腕,流转的锋口上,更藏于额上岁月的沟壑,与满头银丝间。这是一伤岁月恒久的守候。
他浑然不顾我相机的闪光灯,坚挺的后背使他看起来如同一座青铜雕塑,百年来巍立不动。“这一步叫辅刻,在人偶上雕上花纹,行里的标准可是一“人”三千刀。”大伯调皮的扮了个鬼脸,我却在思忖那句轻描淡写的“三千”背后究竟要付出多少个孤独的日夜。他将一把平头短刀小心地递给我:“小姑娘你来试试,注意安全哦!”我自然是刀也端不稳,连完整的一个圆也刻不出来。为匠之难,而今是我听之“凋朱颜”了。
大伯又为我介绍彩描——将雕刻的人儿上色。他指着几块挂在墙上的皮,“这片吸墨性则极好,是浸了三天的皮,颜色最浅……”颇有专家大师在评点作品时的大气风度,我不由得喟叹大伯丰富的经验,以及皮影文化的精深。
他操起一杆纤细的竹竿毛笔,在不大的宣白处挥洒,一提一按错落有致,行云流水般就将涂料晕染开了。我想,那每日支持着手肘的前臂,不会酸疼么?仅维持端正的姿态,已是极难的了。
“爸,你休息会吧!”一位青年人走进了屋,眼里满是担忧。“没的事,没的事,我还没老呢!”
大伯摆摆手,慈爱地笑着,柔暖的眸子宛如松子落在古井中搅起的澹澹水波。他说,皮影戏经上世纪那场不幸的革命而失去了活力,他想凭借绵薄之力,复苏它。他还说,自己生于皮影戏世家,却不想逼儿子步其后尘,因为这条路,太过孤寡……
“音尘脉脉信笺黄,染脂烟雨,落寂西行,故国有风霜……” 三尺幕后的人儿随凄迷的乐音舞动着,大伯的眼窝很深,显尽了沧桑。
大伯是位隐世的工匠,深居简出,守候在时光的中央。他沉稳谨慎,内敛深沉,又不失对于文化与儿女爱的鲜活。
他静默于人海,将半生献祭。他把皮影戏文化的河流拓宽,汇入广袤的海洋。